第1章 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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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

  我是皇后,皇上前些日子御驾亲征带了个女子回来。模样倒是标致得很,只是行为不大正常。

  一会拉着宫女太监嬉闹,状如孩童;一会又不顾宫规,带着皇帝上屋顶赏月,吟出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的佳句,赢得满宫赞赏。

  只是第二天,皇帝便受了凉,卧病在床。

  我一边服侍着皇帝,一边抽空召见了她。

  些许是因为皇帝的宠爱,她入宫后从未拜见我。我素来以温和端庄示人,便也随了她的放肆。

  这次,她披散着头发,急匆匆闯进寝宫,对着我大喊:“靖延怎么了,快带我见他!”

  我并未问责她的失礼,默默将她带到了贺靖延面前。

  她哭着扑向贺靖延,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满是泪痕的脸上:“靖延,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,我听说你病了,头发都没梳就跑过来了,你生了病,我哪里有心情打扮呢?”

  我抚了抚我精致端正的发髻,继续静静地看她表演。

  “靖延,我是不是不美了?”

  贺靖延摇摇头,温柔笑道:“安兰在朕心中永远是最美的。”

  “你不是说过在我面前,不会说朕的吗?”连安兰在贺靖延的胸口蹭了蹭,似乎是埋怨,又似乎是害羞。

  “是是是,我错了,我错了。”

  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,我不禁绞紧了手帕。这两人,好生腻歪,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尴尬。

  我实在是不明白,他们相见不过两月余,如何这般情比金坚,矢志不渝。

  不久,贺靖延病愈,随即为连安兰送去锦绣珍宝,还将她迁到里养心殿最近的宫殿。

  侍女珍珠为我不平:“明明是娘娘辛苦侍疾,如今到成了那不妾妃的功劳了!”

  连安兰入宫时以一句“我永不为妾”震撼宫闱,宫女们不愿按封号叫她熹妃,暗地里把她称作不妾妃。

  “主子的事,是你能说的吗?”我接过珍珠递上的云锦牡丹戴在头上。

  “娘娘恕罪,奴才实在是不平。”

  “记住,熹妃要好好地叫,我们凤祥宫可不是没规矩的。”

  熹,真是一个好字。

  “往事暗沉不可追,来日之路光明灿烂。”这是连安兰的解释。

  我摇了摇头,好是好,就是不适合她。她可没有什么往事暗沉,我查过她的身世,一片空白,似乎是凭空长出来的。

  穿戴好后,我前往太妃处请安。按常理,我不必侍奉太妃。父亲叫我以孝为先,如今太后薨逝,我只好到太妃处来尽孝。

  刚到,就看见连安兰顶着一个花瓶跪在殿前。天还未亮,借着朦胧的晨光,我看见连安兰的脸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,不,应该是大不一样。

  2

  平日里,她容貌姣好,肤如凝脂,唇红齿白,眉眼浓烈,勾人眼球。如今却显得肤色暗沉,那对眼睛也变得无神,无故寡淡了许多。

  看来她是一大早就被叫来罚跪,没睡好,对人的容貌影响太大了。

  我一边感叹,一边向太妃行礼问安。

  在和太妃闲聊的时候,我总感到一阵怨恨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。

  逗得太妃心情愉悦后,我趁机解了连安兰的罚跪。

  路过她身边时,我听见她暗暗地啐骂:“你们这些封建压迫,我迟早要推翻你们……”

  连安兰,总能说出我没听过的话。

  “主子,熹妃这样与您作对,眼神像刀子似的,您还帮她。”珍珠又开始抱怨。

  “珍珠,熹妃怎样是她的选择,本宫不会在意这些。”

  无人约束的行为,早晚会遭致更多人的厌恶,我只需默默地当个好人便是了。反正,也没损着我什么利益。

  连安兰想当皇后,想做贺靖延唯一的妻子。可惜,贺靖延的位置也是我爹一手扶上来的,她想当皇后,还真不是贺靖延说了算。

  说起来,原来她不是讨厌什么封建压迫,而是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压迫他人罢了。她的宫人除了本职工作,还得抽出时间陪她玩耍,给她和贺靖延布置浪漫场景直到半夜,也未见她觉得自己压迫了谁。

  元宵节,依照惯例,贺靖延要到我宫中过夜。他不歇息,却在我的宫里批起了奏折。

  看来他是想为连安兰守身如玉了。我叫宫人为他点好灯,自己慢慢读起了书。

  朝中大部分奏折已经由我父亲处理,他拿着批好的奏折看来看去,嘴里嘟囔道:“安兰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
  我不禁抹额,一个想借对方成为皇后,一个依靠对方处理问题,真是天造的一对,地设的一双。

  忽然,连安兰宫里的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地闯进来:“陛下,大事不好了!娘娘晕倒了!”

  贺靖延急忙跑出去,我也紧随着他来到了连安兰宫里。主要是想看看她又在搞什么热闹。

  她眉头紧锁,面色惨白。直到贺靖延将她抱在怀中,她才悠悠转醒。

  她梨花带雨,哭泣道:“都是我不好,打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,我只是太思念靖延了……”

  “安兰莫怕,我就在这儿,哪也不去。”贺靖延握住她的手,语气温柔。

  一时之间,我竟成了两人间的电灯泡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

  宫里也不是没人截过胡,只是截胡截到皇后头上的,实在少见。

  3

  我本无心在乎这些,皇上年纪小,喜欢谁不是喜欢,只是接下来发现的事实在是触及了我的底线。

  父亲书信告诉我,他在奏折上发现了除皇帝以外的字迹,他将字迹临摹交予我查看。我仔细核对,不难看出正是连安兰的手笔。她那奇怪的握笔姿势,写出来的字也是十分独特。

  我随即召她前来,她迟迟不来,我只得搬出宫规,命宫人笞刑伺候。她这才悠悠到来,轻轻地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

  “坐吧。”我缓缓开口。

  “你到底找我干什么,我一直陪着靖延,很累的。”她打了个哈欠,毫无仪态。

  “不知安兰妹妹如何解释奏折上的字迹?”我开门见山。

  “没错,是我写的,有什么不对吗?”

  没想到她竟然承认地如此坦然,我真不知道她是无知还是无畏。

  “既如此,奉本宫的旨意,将连安兰收监,听候发落。”

  闻言,太监们一拥而上,就要捉住连安兰。

  她却一把挣脱:“谁敢动我?小心陛下要你们的脑袋。”

  我依旧端坐于上位,看她还要说什么。

  “敢问皇后娘娘,这后宫中是皇上的命令最重要,还是皇后的命令最重要?”

  “自然是陛下的旨意为重。”

  “那我是听从陛下的命令,皇后娘娘何故抓我?难道你要违背陛下的旨意吗?”

  我缓缓呷了一口茶:“连妹妹说的有道理,只不过,你如何证明是皇上让你干涉朝政的?”

  “自然是他亲口说的。”

  “空口无凭,且事干朝政,本宫必须彻查到底。来人,将连安兰收监。”

  她恶狠狠地看了周围的太监,又转向我说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陛下会让我帮他批奏折吗,因为我和你不一样,我知道天文地理,世间万物,眼界开阔。怎是你一个闺房里养出的女人比得上的?你知道天上有什么吗?你知道太阳如何运行的吗?你知道你呼吸的是什么吗?你只会一口一个本宫,让这些不男不女的东西来帮你办事。一个不聪慧不独立的女人,有什么资格站在靖延的身边?”

  一时之间,所有宫人都变了脸色,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砖石。

  我抬起头,缓缓笑道:“妹妹说得有理,来人,将连安兰收监。”

  连安兰看着我,眼神闪过一丝慌乱,又立马平复下来,一双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肚子:“既然皇后要让我去监狱,我也只能带着肚中的皇子一起受苦了。公公,请吧。”

  她拖出一个漂亮的尾音。

  听到这句话,她周围的太监瞬间跪倒在地,不敢动弹。

  “连妹妹身怀皇嗣乃是大事,先请太医过来看看吧。”

  “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医,我可不敢用,我累了,先回宫了。”她搭着身边小宫女的手,懒散地走了出去。

  我并不恼怒,不得不说,连安兰的出现使这个尊卑有序,秩序井然的后宫变得有趣起来了。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热闹的人物了。

  “珍珠,你说天上面到底是什么?”我望向宫闱上四角的天空,问道。

  “娘娘,您何必听她瞎说。”

  我笑了笑,其实她说的也有点道理。我知道怎么做一个皇后,母仪天下,却没有真正地去见过天下。

  4

  我没想到,连安兰的胆子居然这么大。

  安插在她宫里的眼线告诉我,连安兰依旧在来葵水。

  我只能感叹,不愧是她,什么掉脑袋的事都敢做。

  我并未揭发,实在是好奇她要怎么演九个月的戏。这种好奇的盼头使我在处理宫务时都欢快轻松了许多。

  端午节至,宫中处处熏艾祈求平安。

  连安兰请求皇帝收集各宫嫔妃的香囊为小皇子积福。上午刚把香囊送过去,连安兰下午便流产了。

  皇帝急忙召各宫嫔妃前往连安兰的宫殿。

  太医在一旁检验着每个香囊,连安兰面色苍白地躺在皇帝怀中,泪光盈盈,眼睛和鼻头都哭得一片粉红。

  不得不说,在皇帝面前,连安兰的每个动作都仿佛精心设计过一般,楚楚动人,和在我面前的形象根本不一样。

  “皇上,这香囊里除了普通的香料外,还含有桃仁,苏木,麝香,正是这些致使娘娘小产。”太医说道。

  人群瞬间议论开来。几道女声不约而同地响起来:“这好像是皇后娘娘送的香囊……”

  “这香囊可是最难得的织云锦……”

 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连安兰的那几个拥趸。

  我不是没想过连安兰会借假孕陷害我,为此还特意选了最华丽显眼的香囊送过去,只是没想到她还真就这么粗糙地栽赃。

  “请陛下听臣妾一言。”我端正身姿,缓缓说道。

  贺靖延转过身来看着我,双目通红,接着便是一记重重的耳光。

  我被打了?我有些恍惚地摸过脸颊,那滚烫的皮肤却令我心寒。连安兰藏在贺靖延的身后,用挑衅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。

  “陛下息怒。”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:“若真是臣妾蓄意毒害,臣妾又何必直接将毒物放于香囊中送来,不是显得臣妾很愚蠢吗?再者,妃嫔有孕,所有饮食起居皆由专人照看,这香囊有如此明显的药物,这次又怎么查不出来了?更何况,宫中嫔妃的孩子,本就是皇后之子,臣妾何必毒害自己的孩子?请陛下三思。”

  “你几次三番为难安兰,本来就容不下她,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的孩子?朕看你就是不愿朕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从你们李家的肚子里出来的,你是不是和你爹一样,巴不得前朝后宫都是你李家的天下……”

  皇帝真的生气了,我从没见过他如此震怒的模样。他不仅仅是在骂我,更是在骂我父亲。我不知道,他原来如此厌恶整个李家。这个为先帝鞠躬尽瘁的家族,这个为了边疆安定将嫡系子孙派往边界领兵的家族,这个用府中库银支持各地水利的家族。

  我感到胸腔因为委屈而闷痛,原来我们的忠心耿耿,在他眼里就是狼子野心。

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跪在他的脚下:“陛下息怒,臣妾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。”

  5

  我使了个眼色,珍珠心领神会,带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。

  接着,在我收集的各种证据下,连安兰假孕的事已经铁证如山。

  她依旧不肯松口,指着那宫女哭泣道:“我待你如亲身姐妹,你竟联合皇后诬陷我,可怜我那一片真心,竟是喂狗去了……”

  “按你的意思,皇后害你小产,那便是在你有孕的前提下,既然如此,她又何必找这些假孕的证据?这难道不是白忙活吗?”

  太妃不知何时到来,将我轻轻地扶了起来。

  她拍了拍我的手:“好孩子,本宫知道你的为人,温和善良,是万万不会干出谋害皇嗣的事的。”

 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,陪着太妃坐下。

  太妃出场,皇帝即使有心护着连安兰也于事无补。桩桩件件,皆是铁证,再加上连安兰平日里的事迹,以及对她怨恨已久的众宫妃,她被褫夺封号,打入冷宫。

  就在尘埃落定后,我站起身来,随即摇晃了几下身躯,直直地晕了过去。

  再次醒来时,我被告知已怀有身孕。

  “太医,此事可当真?”太妃欣喜地问道。

  “回娘娘,千真万确,皇后娘娘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。”

  “这可是真是一件大喜事,皇帝,还不快送蓁蓁回宫休息。”

  正抱着皇帝哭泣的连安兰一瞬间变了脸色,揪住皇帝的衣襟质问道:“你不是说只有我一个女人吗?”

  皇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,闷声道:“安兰,我喝醉了……”

  连安兰仿佛失去了所有精神支柱,颓然地坐倒在地上:“你真肮脏。”

  在被押走的最后一刻,连安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不甘,怨恨,嫉妒。

  我知道,我和她之间的纷争还远远不会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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