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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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6.

  怯生生的女孩站在我跟前,眼神四处乱飘,时不时打量周围的书桌。

  我抬头看向阿婆。

  “这是……”

  “你是不是在办学堂啊,这个是我家侄女留下来的孩子,她想学些字,看看书什么的。”

  阿婆推了那女孩一把,那女孩嗫嚅了两声,抬起头看向我。

  “见过姑娘,我想学认字,一点点就好。”

  我看出她眼底的渴望和怯弱,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想都不敢的。

  我莞尔一笑,伸出手轻轻地将她鬓边散乱的发丝别上耳朵。

  “好啊,你以后就来这里,我每天都会教你些东西。”

  阿婆站在一边,笑眯眯地和我对视了一眼,眼中闪烁着些晶莹。

  自那天起,那女孩每日都会抽空来我这里学习,她来的时候,阿婆也坐在屋子的后面看着我们两个。

  那女孩叫阿南,她告诉我她的父母都去别处寻生意了,觉得她是累赘,走的那天没叫她,等到追到城门口,早就看不见人了。

  我听着她很平淡地讲述着她被抛弃的全过程,她只是问了我一句。

  “徐小姐,我真的是个累赘吗?”

  我摇了摇头,指着纸上的“女”字,告诉她。

  “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,女子并不比男子差,女子可顶半边天。”

  我看着她双眸越来越坚定,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。

  “徐小姐,我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,我一定会的。”

  果然,孩子的心性是最好培养的,我现在就开始介入她的人生观,多少也能将她拉回正规上。

  一个月下来,阿南已经学会了不少的字了,从一开始握笔都很困难,到后面可以熟练地写出一撇一捺,写得很工整。

  我总说她一看就不比那些男子差,很有悟性,又肯勤学苦练。

  只是这么下去终归不是办法,我出门将首饰全部都典当了,好在徐府在包装徐柯这件事上没打折扣,换来了不少的银钱。

  我拿着这些银钱又去邀请那些浣衣买菜的姑娘,自然是私底下悄悄说的。

  我跟她们讲,若是来了不仅不用学费,我还自掏腰包给她们钱。

  至此,我都不知道我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,但是她们故步自封许久,我拿银钱作饵,或许能有一线希望。

  第二日,我打开门时,看见阿南的身后跟着一如初见她一样怯弱的姑娘,我就知道我这招奏效了。

  那些姑娘一开始完全听不懂,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,领了几文钱就回去了。

  阿南很是担心地揪着我的衣袖,询问道。

  “她们还会来吗?”

  我只是笑着靠着门框。

  “会来的。”

  她们已经见识过了那些她们未曾谋面的东西,一定会再来看看的。

  我能看出她们的渴望。

  果不其然,第三日,那两个姑娘回来了,还带了三个。

  7.

  女子学堂的规模逐渐扩大起来,阿南自觉地替我分担些工作,我看着她认真地教她们握笔的方式,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自豪的感觉来。

  我教的孩子如今也能去教别人了,并且教得不比我差。

  这间屋子里坐的人越来越多起来,起初只是寥寥数个,半月过去,姑娘们私底下奔走相告,哪怕只是因为好奇,都来上了两节课。

  我告诉她们什么是科学,什么是平等,教她们学习一些最基础的字句,给她们读李清照的诗句,告诉她们这也是一位女诗人。

  她们中有人发出了惊呼声。

  “女先生,难道女子也可作诗?”

  我看向她,点点头。

  “当然,女子可作诗、可立业,也可参军。”

 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那边的故事,我就给她们讲妇好、讲平阳公主、讲杨妙真,都是如何带兵打仗,立下军功,又跟她们讲女皇武则天,又是怎样治理国家的。

  她们听得极认真,那些先前的观念都在慢慢崩塌着,又重塑起。

  我上午教书写字,下午就给她们讲平等的观念。

  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根深蒂固的低下心理,我把那些考教资时的十二分热情都拿出来教授她们。

  有些人听了就走了,有人留了下来,这些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。

  让我欣慰的是,留下来的人一天天变得肉眼可见的自信起来,有时她们也能对这寻常的形势点评一二。

  她们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有独立的权利去选择生活,而不是成为家庭男人的附属品。

  我鼓励她们自主地去思考,告诉她们唯有自己才靠得住,自己有本事有能力,便是走到哪里都不怕。

  姑娘们开始相互教授,我惊喜地发现竟有两位会些许手脚功夫。

  她们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,都是偷看家里兄长偷学来的。

  渐渐的,不再有人肯收我的钱,甚至于自己带着东西上门听课。

  阿婆也会来,她一把年纪了听不大清楚,坐在屋子的最后排,看着我在上头教书。

  我时不时和她对上视线,她总是笑着,看小辈一样看着我。

  后来我才知道,阿婆当年也是位奇女子,她是逃婚来青山城的,一路上女扮男装做活,遇上了阿爷,阿爷无父无母,两个人一见钟情,就这么私定了终生。

  不过后来阿爷走得早,她没有子嗣,就这样独自一人活着。

  我问她后悔吗。

  她说不后悔,她说她年轻时是个犟的,就是觉着自己凭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了。

  她看着我,告诉我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觉得我像极了年轻时的她。

  “做你想做的。”

  是阿婆给了我后来的自信,既然有阿婆一位有这样的意识,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!

  女子学堂这件事就在青山城的女子之间悄悄传开了。

  8.

  好景不长,很快就有人知道了我私办女子学堂这件事,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,气势汹汹,手里还拿着砸东西的家伙什。

  我还在上课,正学到唐诗宋词,就见阿南急匆匆地从前门跑进来,反手将门给扣上,满脸的惊慌。

  “女先生,有官府的人找过来了!”

  一下子,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,姑娘们惊惶地捏着衣袖,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  我深知,若是叫官府的进来,这些女子就会被她们的丈夫或父亲牢牢地锁在家里,免不了一顿打骂责罚。

  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,打开了那个一直没有打开的后门,后门联通着另一条小巷,从这里往外走,就能通向寻常洗衣买菜的地方,到了街上被人流一冲,谁也认不出来。

  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,招呼着姑娘全都往后门走,她们虽惊慌,动作却很迅速,不多时,一屋子的人都散得干干净净。

  我是走不了的,就算走了也很快就会被找上门,更有可能牵扯到阿婆。

  阿南也不肯走,她拽着我,要留下来和我一块儿面对。

  我抚着她的发髻,一如初见那般轻柔,我告诉她,她得继续教下去,要去教更多的女子,这件事须得一直传下去。

  我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推出了门,将桌子抵住了后门,又搬些东西掩藏起来。

  我把那些我自己撰写的教案全都藏进事先挖好的坑洞里,燃起一把火,将那些姑娘自己练习的字都烧了个干净,以免带来后患。

  等火在院子里头烧起来的时候,大门也被踹了开来,领头的一位穿着官服,好不威风地走进来,见满堂就我一人,吊着眉厉声喝道。

  “人呢!”

  我不作答,看着火舌吞没掉最后一张宣纸。

  那人一见我未被他的气势震慑到,更加气愤地挥手叫人压住我的肩。

  “带回去!”

  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,倒也不算很狼狈,乖乖地跟着走了。

  我看见几人冲到后头的屋子里扫荡,听见他们将东西砸烂的声音,似乎是将整个屋子能砸的东西都砸了。

  说不心痛是假的,毕竟是我用心一点点经营起来的学堂,但更多是怪异的快感。

  他们越是这样,就证明我所做的事真的有让他们感到威胁,他们不过是害怕而已,害怕自己不再有绝对的主宰权利!

  他们能砸的只有这间屋子,但女子学堂早就不只是一间屋子了。

  这里是青山城,离天子脚下最近的一座城池,只要这里传出去,传到那头,我不相信,不相信被压迫已久的女性不会起来反抗。

  会有千千万万个阿南替我将这件事做下去。

  办女子学堂这件事,我本来就存了死志,大抵是死过一回的原因,我对生死这件事看得比以往都要淡。

  我只觉得,这样死去也不算多亏。

  起码我还是做了件好事的,替我替徐柯都攒了不少功德。

  他们将我压进了大牢,牢里头暗无天日,只有高墙上一扇极小的窗户能探进些光照。

  我坐在草席子上,倒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——我还从来没见过监狱呢。

  他们只是将我关着,并没有实行什么刑罚,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是从登州的,我竟然在监狱里看见了徐父徐母。

  他们的脸色委实不算太好,甩出一张纸。

  “原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!”

  徐父气得怒目圆瞪,比那日我拒婚看起来还要生气,而那张纸上写着的是断绝书,这是要我断绝我和徐家的关系,免得连累了他们。

  徐母横眉相对,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生养出我这样的女子。

  我直视着她,带着怜悯,她不过是一个被时代规则裹挟了大半辈子的可怜人,麻木愚昧。

  她被我看得一怔,恼羞成怒地就要将手伸进栅栏里来挠花我的脸。

  我向后一退,轻松地躲了过去,咬破了指尖按上手印,将纸重新递了回去。

  他们后面说什么我听不清了,我只是含着指尖发呆——没想到还挺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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