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从记事起，我就在福利院长大。
福利院生活条件不能说不好，只能说没有那么好。
从小我就知道，无论想要什么东西，甚至一块小小的水果糖，都需要去争去抢。
作为福利院中首屈一指的刺儿头。
我带着其他女孩，跟男孩们斗智斗勇，虽然他们力气大，但好在我们人多。
但也由于性格原因，始终没有家庭愿意收养我。
原以为，我会就这样一直在福利院待到18岁。
直到我7岁那年。
一声泥点子的我，被院长叫到了办公室。
「雨蝉，快叫叔叔阿姨。」
我看着面前笑得和蔼的中年夫妻，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。
巨大的惊喜，瞬间将我吞没。
虽然在福利院混得风生水起，可但凡能拥有一个家，哪个孩子会愿意留在福利院。
我悄悄把脏兮兮的手背到身后，用最可爱甜软的声音唤他们。
「叔叔，阿姨。」
2
我被领养了。
「雨蝉啊，跟爸爸妈妈回去后，一定要乖乖的，知道吗？」
深知我脾气秉性的院长，语重心长劝我。
负责照顾我的老师，也忧心忡忡望了过来。
没有谁会想看到。
一个被领养的孩子，最终被退养。
面对他们眼底的担忧，我收敛了所有锋芒，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院长笑着摸了摸我的头，又对养父母说。
「这里的孩子，大多都是受过伤害的，如果今后雨蝉哪里做得不好，希望你们看在她身世可怜的份儿上，多包容她一二。」
面容柔顺的养母忙道：「您放心，从今天起，雨蝉就是我们亲生的！」
坐上养父母的车，挥别福利院众人。
我怀着忐忑期待的心，踏上了「回家」的路。
3
从梦中惊醒，我大口喘息着弹坐起来。
记忆中的夕阳。
已经只剩一片冰冷血色。
侧头看去，窗外已经天光大亮。
阳光隔着薄薄的窗帘透进来，浮尘在光线中翻腾跳跃。
我缓缓吐出一口气，抬手去接细小微尘。
「砰砰砰！」
重重的砸门声骤然响起。
「陆雨蝉，都几点了，还不赶紧起来做早饭？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睡睡，睡不死你！」
尖利刺耳的呵骂从门外传来。
我揉了揉泛酸的脖子，掀开被子下了床。
这间卧室不到5平米。
本就狭小的空间，因为被堆放了太多杂物，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。
翻山越岭走出卧室，刚开门，就对上了养母带着薄怒的脸。
「陆雨蝉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，今天早上你哥要去面试新公司，让你早点儿起来给他做饭，你倒还，能一觉睡到这会儿！真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！」
我低下头没去看她，侧过身往洗漱间走去。
身后依然是养母喋喋不休的咒骂。
4
当年，我被他们带回家后。
头两个月他们还愿意装装样子，好像真把我当作了他们的亲生女儿。
可从第三个月起。
我的噩梦就开始了。
他们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对我非打即骂。
尽管那时候的我只有7岁，他们却已经理所应当，把家里所有家务活都推给了我。
甚至就连他们儿子的臭烘烘的鞋子袜子内裤，都要求我必须手洗。
我想过要逃走，也确实付诸了行动。
但每次被他们抓回来后，都免不了一顿毒打…
拧上水龙头。
我看向镜子里憔悴的自己，自我安慰。
「快了，就快摆脱他们了……」
5
「也不知道吊个死人脸给谁看，一大早的，成心让人心里不痛快！」
餐桌前，养母吃着我做的早饭继续骂。
听了整整十五年，到现在我已经彻底麻木了。
我平静地吃完早饭。
「有妈生没妈养的丧门星，我们夫妻俩当初真是瞎了眼，才把你领回来，养条狗都知道跟主人摇尾巴，养个你有什么用！」
在养母尖酸刻薄的怒骂声中，我面无表情走出家门。
外面阳光很暖。
我站在单元楼门口，抬头望向天空。
沁人暖阳洒落。
足以驱散所有阴霾和冰冷。
可走出去还没多远，手机铃声突兀作响。
看了眼来电显示，我深吸一口气，接起电话。
「你哥之前说想换一台手机，你不是今天发工资吗？下班记得去买，听到了吗！」
听筒中，养母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出。
我停下脚步，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，长久地沉默着。
「听着没？说话啊！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？」
平复了心情，我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：「听到了。」
得到想要的回答，养母这才满意地挂上了电话。
尽管已经习惯，可每当这种时候，我身上还是会本能地一阵阵发冷。
但好在……
我想了想自己的存款，我就快能离开这个「家」了。
6
我高中时学习成绩还算不错。
即便考不进985、211那样的重点大学，但想考个一本还是足够的。
刚好，我的理想大学，也正是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学。
最关键的是，那所学校在另一座城市，让我能够合理离开这个家。
可知道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我才知道。
养父母早已经瞒着我，私自改掉了我的志愿。
「为什么改我的志愿！」
我死死攥着那张本地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，双眼含泪质问他们。
养父头也不抬，淡淡说：「去外地上学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？家里的钱还要存着给你哥买房娶媳妇，哪有那么多钱供你念书？」
他说得那样理所应当，甚至有一瞬间，让我以为这件事情本就是我做错了。
「就是，」养母嫌恶看我：「再说了，你一个女孩，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？将来还不是得嫁人生孩子？我看当老师就挺好，现在老师的工资也挺高不是？而且还稳当好嫁人。」
「陆雨蝉，你要知道感恩，别做那让我和你妈心寒的白眼狼。」
养父又道。
听着他们的一唱一和，我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我的理想，我的未来，我的人生。
在他们眼中，从来都是这么的不值一提。
7
大学第一年。
为了尽量少花钱，他们甚至没有让我住校。
美其名曰：「住校有什么好？人网上不都说，女孩儿的宿舍容易闹矛盾吗？让你住家里不还是为了你好？」
那时，我对人生已经彻底绝望，也就破罐子破摔随他们去了。
「陆雨蝉，你要知道，我和你爸爸做什么决定，都是为了你好，你可千万不能不知好歹，知道吗？」
不，我在心底反驳她的话，养父不是我爸爸，你也不是我妈妈。
养母对我的态度，从来都是居高临下。
我始终不懂。
他们既然这么不喜欢我，为什么又要领养我？
难道只是为了，能有一个人，供他们在心气不顺的时候用来打骂发泄？
直到读大学前，我身上还会隔三差五就被他们打出满身淤青。
我一直都知道养父母厚颜无耻，可我怎么都没想到——
「雨蝉啊，我听说又有人给你们福利院捐了一百多万，你也知道咱家什么情况，要不你去跟你们院长要点钱？你好歹也是福利院出来的，他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你过穷日子吧？」
养母少见地对我笑了，可她说出的话，却让我骨头缝里都身处无可抑制地寒意。
养父也在旁边添油加醋。
「你这么些年上学也花了不少钱，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我家白吃白喝吧？那钱我们也不多要，有个五十万你哥婚房的首付就够了。」
8
面对他们的厚颜无耻，我只能紧紧攥住拳，才能让自己保持理智。
我勉强维持镇定地对他们说。
「领养关系成立的当天，我就已经和福利院没关系了。」
「这是你说没关系就能没关系的？」
养母当即尖叫起来。
养父也一脸不悦看着我，但他显然比养母更懂虚伪。
「你现在应该还跟那个院长有联系吧？给不给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，还是要去问问。」
我摇了摇头：「我不去，福利院运转本来就难，我不能在这个时——」
「啪！」
话没说完，我就挨了养母一巴掌。
我的头被打歪，耳朵里「嗡嗡」作响。
「没良心的白眼狼！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你这扫把星领养回来！福利院不容易，我们这么多养你一个赔钱货就容易了！」
养母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，好像我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恶事。
我针扎似的，发烫的脸，噙着泪看向她，吼道。
「我没有让你们领养我！」
谁料我这话一出。
养父突然暴跳如雷，几步跨过来，一脚踹到了我肚子上。
我向来清楚男人的力气有多大。
我被他踹到墙角，捂着肚子蜷缩在角落，冷汗不停往外冒。
养父却没有就此罢休，他随手拿起墙角的笤帚，一下一下用力抽在我身上。
「没大没小的东西！你就是这么跟父母说话的？你还有没有良心？还你又没让我们领养你，要不我们领养你，没准儿你这会儿都当站街女去了！还想读大学？猪狗不如的东西！」
好疼，真的好疼……
9
「陆老师？陆老师？」
耳边响起的声音，让我从过去的回忆中挣脱出来。
抬眼看着，就见是我所在班级的班主任，此时她正笑得一脸羞涩看着我。
我疑惑跟她对视：「有什么事吗？」
女老师不好意思道：「是这样啊陆老师，我不是快结婚了吗？可婚戒还没挑好，本来想周末去的，可我男朋友这周要去外地出差，就只能今天去了，你晚上能帮我盯一下我们班的晚自习吗？」
今晚？
想起上班路上，养母电话中的颐指气使。
我想了几秒，最终点头答应了对方。
「太谢谢陆老师啦！我明天给你带好吃的！」
对方欢欣雀跃地离开了。
我坐在椅子上，看着对方连背影都透露着喜悦的模样，不由低低笑了一声。
真好啊，我心想。
这世界上，还有像她那样幸福的人。
10
临下班，我想来想去，还是给养母打了个电话。
告诉她我今晚要盯晚自习。
「晚自习？你一个副课老师盯的哪门子晚自习？人家学生要有什么问题，你解决得了吗？别给我找借口，马上买了手机滚回来！你哥就快回来了！见不着手机又得不高兴了！」
「妈，」我忍着厌恶喊了声：「我今晚确实要盯晚自习，手机的事，就麻烦您和哥解释一下吧。」
「陆雨蝉！」
养母刺耳的尖叫瞬间响起。
「你翅膀硬了是不是？别以为上个破班你就不是你了，你也不想想，如果你那些老师同事，知道你是这么个不孝的东西，你还能不能在那学校待下去！」
说着，她好像又找到了新的骂点：「也是，反正你在那破学校一个月也拿不了几个钱，还不如辞职回家等结婚，等你婚事定下来拿到彩礼，你哥婚房的首付也就有着落了，你也就这么点儿用处了！」
结婚？彩礼？
我心中冷笑不止，原来他们还打着这个主意。
「不说了，主任通知我们开会了。」
再听不下去她的胡言乱语，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挂断了电话。
还好，自从工作后，他们夫妻俩就再没对我动过手了。
挂上电话后。
我好像发泄似的，吐出那口滞压在胸口的浊气。
虽然今晚回家后，我大约会不太好过。
但能只要能气到他们一次。
对我来说也足够了。
11
其实，养父母想把我卖个好价钱的事，我早就了然于心。
记得那年我刚上大二。
某天晚上，我半夜醒来喝水。
无意间听到养父母的对话。
「当初你明明答应了我，我会是她第一个男人，你这就又后悔了？」
这是养父的声音，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。
我心下一惊，端着水杯的手不由颤抖，溅出几滴水在地板上。
「你除了裤裆里那点事儿还能不能想点儿别的？你没见那丫头片子这几年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，要能一直是黄花闺女，那以后结婚肯定能谈个好价钱！咱们当初去福利院挑孩子不就奔着这个去的？」
养母的声音中，却透露出丝丝兴奋。
「真能？」
养父不确定地问道。
养母信心满满：「你就放心吧，我说话啥时候不算数过？你且等着吧，我肯定能给她找个『好』人家！」
她的声音落下去许久后，养父才心不甘情不愿道：「行吧，咱儿子眼看着快30了，婚房的事也得赶紧了。」
养父妥协了，养母却又意味深长笑了起来。
「行了，我还不知道你？等着吧，等她以后结婚了，总有机会让你尝尝滋味儿！」
「真的？」
养父瞬间兴奋了。
我就站在他们门外，可他们的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。
一股寒气从我脚底腾起，瞬间涌入我的四肢百骸。
虽然知道他们一向不喜欢我。
可我怎么都没想到。
这夫妻俩居然能无耻到这样一个地步。
胃里突然开始翻腾，我强忍着呕吐欲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，轻手轻脚走进洗漱间。
「呕！」
趴在马桶上，我将晚饭涂了个一干二净。
恶心！
他们怎么能这么恶心！